李祖年
原名李组绅, 字搢 (jìn)臣,号纪堂。江苏武进 (今常州武进市) 人。清光绪二十年 (1894) 进士,二甲第八名 (榜名即李组绅,后改名) ,授翰林院庶吉士。光绪二十二年散馆,改任文登县知县。到任时,正值日军占领威海、文登、荣成等地,肆无忌惮,拆毁庙宇,无赖横行乡里,民不聊生。荣成知县陈毓崧在 《军记》 中记述: 倭乱后,(文登) 一月无官,人心惶惶,如失父母。自公来,始得安枕。公来时倭在威海,去邑城不及百里,时尚未和,事实危险。寇盛时,各乡无赖肆意抢劫,被民团殴杀者不少。事平,反提词呈控。非公明断,几成大狱。邑中各庙,被倭拆毁殆遍。公多方筹款修补,始复旧观。公治兵听讼,早晚繁忙,而尤加意于学校,激励人们求学奋争,故当大乱之后境内学生仍苦学不辍。以往宣讲圣人教谕礼节不全,公独认真率行,盛服吟听,凡市镇俱按此办理,使崇教尊儒之风盛行。以往发放孤贫救济粮,分四季领发,数量少又多冒领。公到任加多其数,每月当堂按月发给,鳏寡者均得实惠。” 同时禁赌缉盗,倡垦滩涂,积谷备荒。由南方引进大叶桑苗,分村培植,促进文登养蚕缫丝业发展。主持增删定稿《文登县志》 ,主张方志贵详、贵实用。光绪二十四年 (1898) ,英国强租威海卫,与清政府签订 《中英议租威海卫专约》 ,并以胜利者的姿态,专横跋扈,到处传教。李祖年大义凛然,不让百姓租房给传教的洋人,宁可丢官也不向洋人让步,力挫嚣张气焰。英使窦纳乐照会清政府总理衙门,声称文登县令李祖年无故梗阻教士在威海卫租房,要求将县令撤职。清廷屈服英人压力,将李祖年调任历城知县。光绪三十二年 (1906) ,个人出资,由武进李氏圣译楼刻印 《徐大中丞勘语》 四册,文登于霖逢代其作序,此为 《徐士林谳词》最早版本。任鲁十馀年,治行卓异,先后保荐卓异十次,历任泰安、益都知县,山西泽州、汾州、太原知府。民国时任山西财政厅厅长、全国烟酒事务署长等职。李祖年是中国近代书画家,工书善画,精鉴赏,兼通医学。罢归以书画为生,名播吴中。作画不拘绳墨,铺纸挥毫,墨痕淋漓,得张旭作书之神妙。辑有《圣译楼丛书》 刊行。1927年卒于车祸。
附: 李祖年县令断案三例[1]
欲擒先纵
清光绪二十三年丁酉 (1897),江苏武进人、翰林院庶吉士李公祖年知文登县事。距文登城五十里泽头村,有一富豪李同,登徒子之流亚也
[2]。久淫於族孀
[3]年少之婶,其家亦属小康,仅有一子髫龄,温雅,对於李同昼夜往来从不憎嫌。及年十六,娶妻古泊村陈姓女,年十八,姿色亦佳。李同淫念复萌,希得一枝双桃,且可出入方便,乃屡试调戏,其婶亦暗中引诱。讵意女为名门闺秀,不但毫不入彀
[4],反而痛恨抑郁,终至自缢身死。迨至报丧娘家(距泽头村百馀里) ,其父陈某 (老秀才) 亲诣验殓,确系自缢。及经侦知详由,遂厝柩
[5]鸣官。时当李公祖年审案将退堂,陈老秀才手捧呈文,口称冤枉(俗谓闯堂喊冤) 。公将呈文披阅一过,乃诘之曰: “你女是自缢吗? ” 答曰: “是。” 公又曰: “你是否老糊涂了? 你女若被人杀害,我总得拘捕凶手,按法治罪。既是自缢,我能叫她活吗? 你该埋不埋,该殡不殡,反来捣乱公堂,叫本县为难! ” 乃将呈文一扔,道: “本县无法受理! ” 又吩咐值班衙役将老秀才拖出去,遂即退堂。至晚餐后,又叫人将陈某请来。公曰: “你回店中必然骂我了吧?你可知我扔呈文是个什么用意? ” 答: “不知。” 公曰: “我那是用定身法把李同定在家里。若不然,一百个李同也逮不到一个! 你想,他是个富豪,通风报信的走狗还能少吗? 我已差快捕两班协同武警去泽头了,大约明晨准能提来。你回店静候可也。” 再说公差赶到时,李同的大门尚未关。客厅内灯烛交辉,二三童仆忙去忙来,通风报信者刚用完饭,桌上的杯盘残馔尚未撤尽,而都群聚内屋吸弄鸦片。正在兴高采烈、各献欢词时,公差们出其不意,蜂拥突入。李同虽会武术,也插翅难逃,只得垂头束手就擒归案。如李公之机警敏捷,欲擒先纵,除恶有方,实堪为后世法。自当笔而记之,或亦可作儆世之小补云。
折狱灵通公祖年宰文登时,有乡农兄弟分居,兄性强悍,弟弱懦,虽是分居,尚住同院。其旧有门道,理应伙走。而该道却在兄分得之界内。当时写分书者,笔亦忽略未注。事后,兄竟不让弟走。及经村邻多人调处,最后议价六十吊,由弟承买,终至决裂,遂鸣於官。及至李公讯得详情,乃斥其弟曰: “你太昏了! 何不另开新道? ” 答曰:“只此一路可通街,其馀三面都是邻院,不能另开。”“既然如此,何不欣然承买? ” 答曰: “民有七八口家,分有地十几亩。若卖地买道,生活就难了。” 公又曰:“你真太昏,就是把地卖净,沿街乞食,你不是可以随便出入吗? 若不然,你有地万顷,不能出门,又有何用? 你兄既肯卖给你,可见他有顾念同胞之情,给你方便。若不然,任你出价万千,他坚决不卖,谁可如何?你总当认买为是,别无他法。你若认买,本县给你书立契据,并当过付人,永远不会舛错
[6]。” 其弟无奈,只得认买。但为价目苦苦求减。公又曰: “若是我定的价,一减再减无何不可; 似此六十千文,是你村董事多人公议之价,你想叫我推翻他们的公议,万不可能,就是一文也不能减。若说凑钱维难,长点期限亦未始不可。” 於是,又问村人等应限期若干日。遂同声答曰四十天可也。公曰: “好,好,你快取保具结立契完案。” 其弟垂头丧气,若失知觉,唯唯而退。其兄与村人等则各含得意,亦蠕蠕
[7]欲退。公复柔声怡色向村人曰: “诸位暂勿急去,我还有事待商。他们一母同胞,走门道尚须纳钱,他走我这门道,是否也须纳钱? 请诸位也公议吧。” 众人一听,恍如晴天霹雳,立时汗流浃背,面皆土色,只是同声叩祷 “老爷开恩” 。公怒曰: “尔等在乡,就是这样的任意妄为吗? 理应依法重责,姑念可怜可厌,格外恕饶,以观今后也。但说我这门道,与他的对比,谅必好得太多。尔等不肯公议,我只得自定价目,比他的价高一倍,不算多吧? ” 而其兄坚不认纳,终於管押在案,馀均饬回
[8]。后逾数月,其兄之家属,毕竟将价交清,释放回家,彻底完案。公又传其弟问曰: “你买道之钱何处来的? ” 答曰: “借贷若干,典出地亩若干。” 公又笑曰: “你六十千买道,不论昼夜,时时要走,尚嫌价多; 你兄买我这道,不定几年或走一次,尚须一百二十千。我今天赏给你六十千,只可购地还债,不得移作别用。去吧。” 又叫库吏将此银项,鸠工庀材
[9],缮葺门道,绸缪牖户
[10]可也。
勤慎将事文邑城后里许香岩寺,乃清静幽雅之古刹也。其主持僧为师徒二人,另外有田园长工及厨夫三四名。师则勤俭治产不遗馀力,徒则骄奢淫逸殊不安分,且常不在家,师甚恶之。至年关临近,迫於债累,事所必然。一日,徒乘雪夜,回庙偷粮,长工厨夫,各皆就寝,师亦熄灯,尚未睡熟。忽听粮房有撬门声,师遂起,视粮房门果未关。当是时,谅他必以为天降大雪,疏於关锁,被风吹开,并未料及有贼,故未招呼他人,只身趋前,检点关锁而已。及入内,乃大喊捉贼; 徒则以扭锁用的铡刀钉将师之脑顶击裂,倒卧门旁。迨长工等披衣出,贼已逃去,师亦流血太多,不省人事。遂报知会首,转报县官。是时,李公早已就寝,闻报遂起,即率班役诣寺检验。乃问长工曰: “尔等谁来此庙最早?” 咸曰厨夫来十馀年矣。问厨夫: “你小师傅平日都在何处游玩? ” 答曰: “多半在饭馆和赌钱屋子,时常也到九里水头村,好像某家之女与他有染。”公曰: “九里水头在何方? ” 咸曰: “东北方去威海卫必经之路。”公遂命厨夫引路,毫不犹豫,凌风冒雪,率同班役直扑九里水头,将某家之房围为环堵。乃命厨夫叫门,迟迟好久始开。班役等蜂拥而入,各处搜寻,杳无踪影。及见桌柜下有湿鞋一双,厨夫认是师物。遂又反复搜索,终在厢房乱草垛中搜获。拉回县衙,不曾刑讯,据实招供,并将凶器追出以资佐证,案情大白。似此忠诚奉职,勤慎将事,尔时县宰罕有其伦。公之睿智尤足钦佩,当即料到彼必逃往威海(英租界),乘轮远扬,若稍迟一步,则不独老师傅之冤永沉海底,即长工厨夫亦难免一时之嫌。故必凌风冒雪,即夜追踪,出其不意,将其捕获。此谓民之父母,其谁曰不然! 特记於斯,以冀后之览者或亦鉴诸。
【注释】
[1] 断案三例: 根据 《陆尧山诗文集》 (手稿) 整理。陆尧山,名福仁,字尧山,文登县文登营村人。生于1895年8月。1952年陆移居北京,在其清华任教的长子陆永俊处。尧山与清末拔贡、漩夼村蒋承翰友善 (其先人同为文登营武官) ,同蒋书信往来,诗词酬答,多收于此集。1973年7月逝于北京,享年78岁。
[2] 登徒子之流亚也: 比好色之徒有过之而无不及。登徒子,好色之人。语出战国楚宋玉《登徒子好色赋》 : “其妻蓬头挛耳,齞唇历齿,旁行踽偻,又疥且痔,登徒子悦之,使有五子。”后世因称好色而不择美丑者为“登徒子”。
[3] 孀 (shuāng): 死了丈夫的女人。
[4] 入彀 (góu): 中圈套。
[5] 厝 (cuò)柩: 把棺材停放待葬。
[6] 舛 (chuǎn) 错: 谬误,错乱。
[7] 蠕蠕: 原指昆虫爬行的样子,此指恭敬地慢慢退出。
[8] 饬 (chì)回: 命令回去。饬,古同敕,告诫,命令。
[9] 鸠 (jiū) 工庀 (pǐ) 材: 招集工匠,准备材料。庀: 准备、具备。
[10] 绸缪 (móu)牖户: 犹绸缪未雨。趁着天没下雨,修缮房屋门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