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弃疾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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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弃疾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

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。凭谁问,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。

【编年】

《邓笺》:开禧元年乙丑(1205),稼轩六十五岁,差知饶江府。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。稼轩本年秋即归铅山,不及在京口逢秋社,此词有“神鸦神鼓”句,知应作于本年二三月间。

【汇评】

岳珂《桯史》卷三《稼轩论词》:辛稼轩守南徐,已多病谢客,予来筮仕委吏,实隶总所,例于州家殊参辰,旦望贽谒刺而已。余时以乙丑南宫试,岁前涖事仅两旬,即谒告去。稼轩偶读余《通名启》而喜,又颇阶父兄旧,特与其洁。余试既不利,归官下,时一招去。稼轩有词名,每燕必命侍姬歌其所作。特好歌《贺新郎》一词,自诵其警句曰: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又曰:“不恨古人吾不见,恨古人不见吾狂耳。”每至此,辄拊髀自笑,顾问坐客何如,皆叹誉如出一口。既而又作一《永遇乐》,序北府事,首章曰:“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。”又曰:“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”其寓感慨者则曰:“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。凭谁问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。”特置酒召数客,使妓迭歌,益自击节,遍问客,必使摘其疵,逊谢不可。客或措一二辞,不契其意,又弗答,然挥羽四视不止。余时年少,勇于言,偶坐于席侧,稼轩因诵启语,顾问再四,余率然对曰:“待制词句,脱去今古轸辙,每见集中有‘解道此句,真宰上诉,天应嗔耳’之序,尝以为其言不诬。童子何知,而敢有议?然必欲以范文正以千金求《严陵祠记》一字之易,则晚进尚窃有疑也。”稼轩喜,促膝亟使毕其说。余曰:“前篇豪视一世,独首尾二腔,警语差相似;新作微觉用事多耳。”于是大喜,酌酒而谓坐中曰:“夫君实中予痼。”乃味改其语,日数十易,累月犹未竟。其刻意如此。余既以一语之合,益加厚,颇取视其骫骳欲以家世荐之朝,会其去,未果。

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卷四:此词集中不载,尤隽壮可喜。朱文公云:辛幼安、陈同甫,若朝廷赏罚分明,此等人皆可用。

先著·程洪《词洁辑评》卷五:升庵云:稼轩词中第一。发端便欲涕落,后段一气奔注,笔不得遏。廉颇自拟,慷慨壮怀,如闻其声。谓此词用人名多者,当是不解词味。

沈际飞《草堂诗余别集》卷四:事迹一经其用,政不多见。

卓人月《古今词统》卷十四:典故一经其手,正不患多。

周济《宋四家词选》:有英主则可以隆中兴,此是正说。英主必起于草泽,此是反说。

又云:继世图功,前车如此。

谭献《谭评词辨》:起句嫌有犷气,且使事太多,宜为岳氏所议。非稼轩之盛气,勿轻染指也。

田同之《西圃词说》:今人论词,动称辛、柳,不知稼轩词以“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”为最,过此则颓然放矣。耆卿词以“关河冷落,残照当楼”与“杨柳岸、晓风残月”为佳,非是则淫以亵矣。此不可不辨。

李佳《左庵词话》卷上:此阕悲壮苍凉,极咏古能事。

同前又云:有借音数字,宋人习用之。如柳永《鹊桥仙》:“算密意幽欢,尽成孤负。”“负”字叶方佈切。辛弃疾《永遇乐》:“凭谁问、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。”“否”字叶方古切。

陈廷焯《白雨斋词话》卷一:才气虽雄,不免粗鲁。

沈祥龙《论词随笔》:稼轩《永遇乐》,岳倦翁尚谓其用事太实。然亦有法,材富则约以用之,语陈则新以用之,事熟则生以用之,意晦则显以用之,实处间以虚意,死处参以活语,如禅家转法华,弗为法华转,斯为善于运用。

谢章铤《赌棋山庄词话》:否,方矩切,陈琳《大荒赋》“岂云行之藏否”,辛弃疾《永遇乐》“为问廉颇尚能饭否”,俱与上文虎字叶,盖古音也。

宋翔凤《乐府余论》:辛稼轩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一词,意在恢复,故追数孙刘,皆南朝之英主。屡言佛狸,以拓跋比金人也。

张德瀛《词徵》卷一:康伯可制《宝鼎现》词,传诵海内。蒋胜欲词“笑绿鬟邻女,倚窗犹唱、夕阳西下”,张蜕岩词“楚芳玉润吴兰媚,一曲夕阳西下”,皆指康词而言。又辛稼轩《永遇乐》词“从头问,廉颇老矣,更能饭否”,故戴石屏词云:“吴姬劝酒,唱得廉颇能饭否。”以一阕之工,形诸齿颊,盖玉以和氏宝,饮以中泠贵矣。

胡薇元《岁寒居词话》:稼轩《贺新凉》、《永遇乐》二词,使座客指摘其失,岳珂谓其《贺新凉》首尾二腔语句相似,《永遇乐》用事太多。乃自改其语,日数十易,未尝不呕心艰苦。

梁启勋《词学》下编:乃嘉泰四年稼轩六十五岁,自浙东安抚移知镇江府时作也。四十三年前,即稼轩奉表南归之年,于此渡江。追怀出入烽火之事迹,故能如此悲壮。

陈洵《海绡说词》:金陵王气,始于东吴。权不能为汉讨贼,所谓英雄,亦仅保江东耳。事随运去,本不足怀,“无觅”亦何恨哉。至于寄奴王者,则千载如见其人。“寻常巷陌”胜于“舞榭歌台”远矣。以其能虎步中原,气吞万里也。后阕谓元嘉之政,尚足有为,乃草草三十年,徒忧北顾,则文帝不能继武矣。自元嘉二十九年,更谋北伐无功。明年癸巳,至齐明帝建武二年,此四十三年中,北师屡南,南师不复北。至于魏孝文济淮问罪,则元嘉且不可复见矣。故曰“望中犹记”,曰“可堪回首”。此稼轩守南徐日作,全为宋事寄慨。“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”,谓已亦衰老,恐无能为也。使事虽多,脉络井井可寻,是在知人论世者。

俞陛云《唐五代两宋词选释》:此词登京口北固山亭而作。人在江山雄伟处,形胜依然,而英雄长往,每发思古之幽情。况磊落英多者,当其凭高四顾,烟树人家,夕阳巷陌,皆孙、刘角逐之场,放眼古今,别有一种苍凉之思。况自胡马窥江去后,烽火扬州,犹有余恸。下阕慨叹佛狸,乃回应上文“寄奴”等句。当日鱼龙战伐,只赢得“神鸦社鼓”,一片荒寒。往者长已矣,而当世岂无健者?老去廉颇,犹思用边,但知我其谁耶?英词壮采,当以铁绰板歌之。

刘永济《唐五代两宋词简析》:此词乃稼轩知镇江府时所作。词意乃即景生感,因以寄忠愤也。起三句,言江山犹昔,而当时之英雄如孙权者,则已不见,言外有无人可御外侮之意。“舞榭”三句,言不但英雄无觅处,即其遗迹亦不可见,言外有江山寂寞,时势消沉之意。“斜阳”三句,暗用刘禹锡吊古诗意,以见与此江山有关之英雄去后,其故居都呈一片荒凉之象。“想当年”二句,极写刘裕北伐时之声威,表示仰慕,以见已抗敌情切。“元嘉”三句,言欲恢复中原必须先有准备,否则必致败亡,因举宋文帝故事以见此意。宋文帝欲恢复中原,王玄谟迎合其意,大言可行,文帝因谓侍臣曰:“闻玄谟陈说,令人有封狼居胥意。”次年,即分命王玄谟等率师北伐,卒乃大败。北魏太武帝遂大举南侵,直抵扬州,江南震动。文帝自登建康幕府山观望形势,故曰“草草”,曰“仓皇北顾”。考此词作于宁宗开禧元年韩侂胄定议伐金之时,稼轩以此事准备不足,近于冒昧,与玄谟贪功相同,故举宋元嘉往事而言。稼轩为各州安抚使时,必储粮练兵以为用兵准备,今见韩氏无备而举事,不免忧虑,故于登览山川之际,感慨及之。或谓侂胄北伐之议,稼轩所赞成,观此词知其不然。“四十三年”三句,则由今忆昔,有“美人迟暮”之感。盖四十三年之前率众南归,其时具有大志,思凭国力恢复中原,乃今老矣,登亭远望,山川如故而国事日非,能无感叹! “可堪回首”三句,更由此而惊心,盖江北各地沦陷已久,民俗安于外族之统治,故于“佛狸祠下”迎神赛会,如此热闹。此稼轩远闻鼓声不觉惊起之故也。末二句,有廉颇思复用于赵之志,无奈朝廷无复用己之心,故以廉颇自比,而言外叹其不如也。

唐圭璋《唐宋词简释》:此首京口北固亭怀古词,虽曰怀古,实寓伤今之意。发端沉雄,与东坡“大江东去”相同,惟东坡泛言,稼轩则实本地风光。“舞榭”三句,承上奔往,极叹人物俱非。“斜阳”三句,记刘裕曾住之事。“想当年”两句,回忆刘裕盛况。换头,叹刘裕自为,不能恢复失地,四十三年自有重过此地之感。盖稼轩于绍兴三十二年知忠义军书记,掌奉表归朝。至开禧元年,又知镇江府,前后相距恰四十三年。“可堪”三句,仍致吊古之意,深叹当年宋之武功不竞,以致佛狸饮马长江,暗寓金人猖狂,亦同佛狸也。结句,自喻廉颇,悲壮之至。

夏承焘《宋词系》:此稼轩嘉泰四年知镇江时作。稼轩绍兴三十二年为耿京奉表归朝,至此正四十三年。《宋史》本传:“嘉泰四年,自浙东安抚使召见,寻差知镇江府。”《韩侂胄传》:“辛弃疾入见,言敌国必亡,愿属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。”盖是时金方困于北部光嘉喇、卓木布之乱,国势日衰。侂胄北伐,实由稼轩鼓舞,本传但云是年召见言盐法,不及伐金,为后来偾事讳耳。上片怀刘裕,不忘中原也。(裕北伐先灭山东之南燕,后及陕西之后秦。稼轩乾道已酉进《美芹十论》,亦主先得山东,谓“不得山东则河北不可取,不得河北则中原不可复。”)下片用王玄谟事,恨宋文元嘉恢复之无成,以北魏当金人,并讽韩侂胄之草率用兵也。自比廉颇,稼轩时六十五矣。姜夔有和作,下片以桓温为比,亦言北伐。(《夏承焘集》第三册)

【附录】

姜夔《永遇乐·次稼轩北固楼词韵》:云隔迷楼,苔封很石,人向何处。数骑秋烟,一篙寒汐,千古空来去。使君心在,苍崖绿嶂,苦被北门留住。有尊中酒差可饮,大旗飞绣熊虎。前身诸葛,来游此地,数语便酬三顾。楼外冥冥,江皋隐隐,认得征西路。中原生聚,神京耆老,南望北淮金鼓。问当时、依依种柳,至今在否。(《白石道人歌曲集》)

陈维崧《永遇乐·京口渡江用辛稼轩韵》:如此江山,几人还记,旧争雄处。北府军兵,南徐壁垒,浪卷前朝去。惊帆蘸水,崩涛飐雪,不为愁人少住。叹永嘉、流人无数,神伤只有卫虎。临风太息,髯奴狮子,年少功名指顾。北拒曹丕,南连先主,霸业开东路。而今何在,一江灯火,隐隐扬州更鼓。吾老矣,不知京口,酒堪饮否? (《乌丝词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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